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发布时间：2025-05-15 点此：1185次
他们要扔掉过往十多年的作业阅历和资格，拿最贱价的薪资或许无薪，成为职场结构里最底层的「砖」，从头开端安放自己。
中年重返「青年」，是一次寻求期望之旅，也是从头承受捶打之行。
文｜邬宇琛
修正｜楚明
重回「青年」
38岁的林小烨，发现自己忽然成「青年」了。
那是在合肥律师协会安排的一次实习律师的活动上，他看到宣扬页面上写的报名条件是：「40周岁以下的青年律师」。林小烨笑了，有种杂乱的欣喜，「原本在律师作业，40岁以下仍是『青年』」。
就在两年前，他仍是一个由于年岁而处处受阻的人。他被一家闻名开发商裁人后，手忙脚乱地开端递简历，却发现简直每一家地产作业的公司都把招聘年岁约束在35岁以下，更有甚者只招33岁以下的人。其时的他很懊丧，「不管履历仍是才干，分明35岁是最佳的上升期」，但他无从跟他人讲这些道理。上一年5月，他正式脱离待了十年的地产作业，找到律所挂靠，开端了自己的实习律师生计。
上一年8月，42岁的陈春梅也成为一名实习律师。这个美资制造业外企的业务经理赋闲两年后，决议另寻别路。一次，陈春梅和朋友们在咖啡厅谈天——那段时刻她时不时要和朋友们碰头探问有什么新时机。就在那次说话中，她得知朋友圈子里，有两个经过了司法考试，转行去了律师作业。
陈春梅本有点畏难，但那时的她觉得法考和做实习律师就像饥饿的人看见一个馒头，「会觉得它特别香，爬也要爬曩昔拿」。从咖啡厅回家，她买了一套学习资料开端备考，一年后经过法考。3个月后，她找到一家律所实习。在那里，她不是年岁最大的实习律师，在她之前还有一名47岁的实习律师在等候执业。
越来越多的大龄实习律师在这两年出现。一个中年人，曩昔或许从事房地产、建筑业、媒体作业，或许在企业做高管、体系内做公务员，也或许是电焊工人或许厨师，或许哪一天忽然更换了自己的微信头像，成为一名西装革履的法令人士。有自媒体博主发帖戏弄，「律师正和网约车司机、外卖骑手相同，成为中年人的『兜底』作业。」
依据司法部的数据，2022年，国家统一法令作业资格考试（下称「法考」）共有81.6万人报考，上一年这一人数则增长到86万。这一项考试历来报考均匀年岁偏大，据黑龙江司法厅泄漏，本年该省的报考均匀年岁到达32岁。而司法部对律师的年岁计算也显现，30岁-50岁的律师占了64.39%，有41万多人。中年人无疑是律师作业的主力军。
林小烨对这场中年人的「职场迁徙」感知剧烈。先是他的妻子2020年「由于行情欠好」从一家金融借款公司脱离，经过法考后进入律师作业，紧接着一个从事商场相关作业的朋友被裁人后，也煽动他：「本年一同去把法考考了吧。」林小烨对未来并不清楚，但觉得这也不失为一种转行的时机。一群中年人像多米诺骨牌相同在人生改变的节点相互影响，团体倒向律师作业。
夹在高龄和家庭之间的中年人们回望法考时，曾认为那是最困难的部分。但实习律师的阅历让他们知道，每一步都并不简略。他们要扔掉过往十多年的作业阅历和资格，拿最贱价的薪资乃至无薪，成为职场结构里最底层的「砖」，从头开端安放自己。
中年重返「青年」，是一次寻求期望之旅，也是从头承受捶打之行。
「空杯」
陈春梅依然记住转行榜首地利带着的斗志。她穿戴西装和皮鞋重回职场，看着作业室的大理石墙面和墙上缀满的锦旗，「精英，那时分就觉得自己是精英」。
和许多榜首次踏入律所的中年人相同，陈春梅对未来充满了夸姣幻想，一同又准备用最谦虚的情绪从头承受自己的方位。他们把这叫作「空杯心态」。
陈春梅的带教律师是一名比她小7岁的女人，陈春梅一见到她就喊她「师父」。「师父」有些为难地说：「你大我这么多，仍是别叫我师父了，我都欠善意思了。」陈春梅笑着答复：「怎么会呢？你是来教我东西的，我是学东西的。」没多久，她如愿以偿成为职场上的后辈，有时连比她年岁小的律师也会叫她「小陈」或许「春梅」。
初入律所，中年人仍是怀揣着自傲。「究竟混了这么多年了，职场规矩都懂。」林小烨曩昔在房地产作业做策划主管，开车、应酬对他来说是信手拈来。和主任律师一同出差，拿着1500元实习补助的他担任当司机。作业里「低薪纷歧定能招到司机，可是能够招一个实习律师」的黑色幽默，被这个重启职场的人在心里静静消化。还有一次，他被搭档安排去复印资料，「像个复印机的保安相同」，在复印机旁整整守了两个小时，等候资料一页页印好。
38岁的华婷本年1月在上海成为一名实习律师。她也是有备而来的，认为自己熟稔职场上的人情世故。在成为实习律师之前，她在金融公司做中高层，一个人办理十人以内的团队，时不时会请手下吃饭、喝咖啡。刚到律所，她也照着曾经的方法，给我们带零食、咖啡，律师们笑着收下了华婷的善意。华婷不掩盖自己的野心，她来实习便是为了学怎么办案件和赚更多的钱。
虽然心里的杯子再三放空，但实际和幻想之间的距离仍超预期。实习律师的作业之一便是「打杂」，华婷每天便是填表格、收拾资料、打印东西，没开过庭，没跟过案件，也没见过客户。她问带教律师，「我什么时分才干一同做案件？」带教律师仅仅告知她，「还没到时分。」
这些半路出家的中年人发现，实习律师和执业律师之间或许存在着一种隐秘的竞赛联系。执业律师和实习律师同享案源，而一旦实习律师实习期查核经过开端执业，就意味着或许会抢师父的案源。中年实习律师年岁要比年青带教律师更大，也有从其他作业带来的阅历和资源，对更年青的带教律师来说，这是个要挟。
华婷也逐步置疑，带教律师是否在故意地疏忽她。有一次，她十分困难有时机写了一次文书资料，交给带教律师，但对方不修正也不阐明状况。她自动问询带教律师一个文书中的问题，对方仅仅说：「我信任你能经过自己的才干改好。」那时起，她意识到，没人教自己，就学不会东西，今后也就无法赚钱。
「像空气相同。」陈春梅描述自己在新环境里的状况。无数次，她也想讨教执业律师，在微信上宣布问句后，得不到任何答复。她只好当面找人讨教文书问题，蹲在对方身旁，脸上堆满笑意，但对方回应她一句：「春梅，你这格局有问题，」目光都没有扫她一下。
她一会儿感遭到落差。她想起曩昔在外企作业，搭档亲热地叫自己「Amy」，我们在热心中带有尺度感，上班谈天、互诉八卦，而只需是下了班，我们就不再微信、干预对方的私日子。和搭档交流问题时，目光对视是必要的，这是尊重人的体现。
现在换了作业，职场认知和习气都要重建。刚刚转型的陈春梅挑选承受新的全部，告知自己这是职场新人必经的进程。她时刻提示自己，中年人就像海绵，能够被捏成各种形状。
两层检测
实习律师的薪酬低，但作业强度大，在业界简直已是一致。中年人入行的榜首关，就要扛过膂力关。
陈春梅白日被外派到北京各个区县跑外勤，最远到怀柔，坐车两个小时。回到律所，她还需求写书面资料，简直每天都加班到晚上10点。最晚的一次，她赶着终究一班地铁，清晨才回到家。
加班无法容易压倒一个中年人。林小烨乃至觉得，比较曩昔的作业，律所的加班还不算凶猛。他在房地产出售署理公司当策划主管时，甲方下午4点钟要的计划第二天早上就要提交，他和几个搭档从下午开端连熬通宵做到第二天太阳升起，再开车把计划送给开发商。而论职场文明，这儿的也不像之前作业的「狼性文明」那样更具应战。在律所作业对他来说像是一种赦宥。
实习律师的查核也有硬性方针，需求收拾卷宗、立案资料、结案资料到达必定数目。同一批的四个实习律师中，完结方针的人才干首先经过试用期。那个月，只需陈春梅经过了查核。
榜首个月实习作业完毕，陈春梅却遭受了冲击。1995年出世的主管约陈春梅说话，对她的点评是：「你情商很低，也不怎么会说话。」陈春梅有些惊奇，她心想，「这些莫非不是我的优势吗？」年青的主管持续说：「我很难信赖你，我不敢把当事人的案件交给你。我正在考虑要不要把你留下来。」
陈春梅那一刻有些愤恨。她觉得自己每篇周报、月报都会打上千字发到作业群组，而老板都会点赞，终究取得的这个点评却不尽善尽美。但这个中年人挑选了忍受，用一套老练的言语回应：「主管你不要纠结，我不期望给你形成困扰，那我就不转正了。你今日对我说的话都很有用。」就这样，成为实习律师的榜首个月，陈春梅就脱离了这家律所，曲折去了另一家。
对中年人来说，新职场的严酷远不止膂力耗费，更难的是要饱尝精力上的磋磨。在律所内部，实习律师是毫无疑问的「底层」，不能独立接案，薪酬还要由带教律师付出。「师徒联系」很难称得上相等，实习律师需求肯定遵守，被剧烈的言辞批判、评判和责备更是层出不穷。而师父比较资深，他们身上的精英光环也让实习律师们甘心挨批。
华婷曾在一次使命中被带教律师问「你是听不懂人话吗？」她安慰自己，「或许仅仅个人道情如此」。由于惧怕答复不了带教教师的发问，被「指着鼻子骂」，陈春梅对开会已有应激反响。每次开会之前她要重复阅览三次资料，为了不遗失信息，还找其他实习律师的不同资料进行阅览。即便如此，也很难防止挨骂。
陈春梅想起自己办理十几个人团队的时分，历来不会严厉批判手下的年青人。从进入外企的榜首天开端，她承受的便是「赞许文明」，辅导书本是卡耐基的《人道的缺点》，告知她：赞许比批判更有用。2018年，她还在一所211大学读了MBA，认为自己多少懂一点办理的规矩和艺术。但这些认知和阅历，在新环境里暂时通通失灵。究竟，这儿的规矩不由她来拟定和解说。
本年3月，由于长期的加班，陈春梅得了严峻的颈椎病。这个中年作业女人现已没方法舒畅地坐在作业椅上，她常常头晕目眩，乃至捉不住一支笔。她想找带教律师请假，但把请假条递上时，带教律师却发火：「你不应该患病！你不应该脱离作业岗位！」
在身心遭到两层捶打后，陈春梅决议换一种方法持续待在律所。她和带教律师洽谈后挑选在律所独立实习，还能够和其他执业律师协作实习。独立和自在的价值是，带教不再需求付出她每月6000元的薪水，薪酬归零。
图源受访者
没有退路
忍受或许是眼下最好的战略。虽然实习律师之路并不平整，但十分困难挤进律师作业的大门，许多中年人很难再退出去了。
每次被骂后，陈春梅只能垂头缄默沉静，把冤枉和惊骇压下来，回家跟老公倾吐一下。发泄完今后，她告知自己，「肯定不能抛弃，我只需这一条路了。」
对许多转行的中年人来说，法考现已投入了巨大的时刻本钱。陈春梅备考时，小儿子刚满3岁，她每天只能和老公分工协作，老公上班的时分她照料孩子，老公下班，她再学习。她每天拼凑出10个小时学习，连上厕所都要带着平板电脑，在马桶上听课。林小烨备考时还有作业在身，每天比曩昔早上半小时，躲在停车场里背着搭档看书，下班后去空置的老房子温习到11点才回家。
在法考之前，他们现已阅历了一段作业的下行期。2020年3月底，陈春梅生完二胎还在坐月子，却收到了裁人告诉。虽然公司发了一大笔裁人补偿，她仍是难以承受。原本是对未来预期达观才生的二胎，加上房贷还没还完，这次赋闲让家庭忽然堕入困境。
为了找一份作业，陈春梅投了上千封简历，只需两家公司回复，岗位是外贸业务员，薪资7000元——她大学刚结业的时分就做这个职位。她乐意重头再来，但对方终究也没承受她。
林小烨也实打实地阅历了一场中年危机。在地产作业阅历两次赋闲后，父亲又查看出了心脏病，他要常常伴随去治病。曩昔他在电视上看到那些「中年人上有老下有小」的剧情时，还会觉得：「有这么夸大吗？」真到了这一个时刻节点，他发实际际比剧情更令人苍茫。
这些中年人把成为律师视作一根救命稻草，由于这是现阶段他们尚能找到的而且对未来抱有等待的一条路。没有更多退路，他们只能带着各自的印记在新环境里寻求习惯和生计。
实习这一年，陈春梅开端看「成功学」的书本。她早年讨厌这些「鸡汤」，对此不认为然，但在这一年里，这些书居然开端安慰她，让她看到「坚持的含义」。
尽力并不是毫无报答。前4个月，林小烨被外派到法院实习，回到律所后和主任律师以及带教律师跑案件，学做文书。他话不多，有啥做啥。繁忙的节奏，让他觉得日子至少没有变得更糟了，「没什么不习惯的，其实很早就习惯了下坡的感觉」。
关关伤心
经过查核，拿到执业律师证，中年人们才算真实转了行。
「实习期再苦楚，也仅仅个开端，对律师来说，真实的检测在执业之后，究竟能不能接到案件，挣到钱。」林小烨说。他还记住刚入职的榜首天，律所只零零散散坐着三四个人，其他律师都出去办案件了。后来，他发现那是少量状况，一周里律师们坐班的时刻越来越多，意味着他们没案件可做。
在长沙，36岁的欧阳在本年1月成为一名实习律师。她在上一家医疗公司做法务，上一年也遭受裁人，加上她认为在当地做法务远景一般，决议转行做律师。
进律所后，有法令相关作业布景的欧阳自动提出「不需求发薪酬」，但接到的案件和带教律师一同做。她开端实操办案，为案源奔波。
她很快就感遭到，律师们正在面临一个竞赛剧烈的商场环境。一家小企业招常年法令顾问，要求一周内律师至少坐一天班。欧阳和带教律师代表律所去跟他们谈价，开价2万元一年，一周内有不固定的律师坐班。但他们却得知，另一家律所开价8000元一年，不只需固定律师坐班，还能够连坐两天。「律师要交20%多的办理费，还要交20%的个人所得税，这怎么或许做下来呢？」欧阳对此感到疑问。
林小烨也遇到过相似的「价格战」。一家公司计划以3.5万元招聘一年的法令顾问，林小烨地点的律所打六折竞标，认为万无一失，却发现有一家律所将价格打到8000元，这家律所终究竞标成功。
这几年，一些律所专门很多招聘低薪的实习律师，而且设置试用期，便是为了经过贱价的人力本钱来「卷」贱价。在街头和地铁，欧阳发现律所的广告也越来越多，上面直白地写上法令服务的价格，让她危机感十足。
人们对花钱打官司也变得慎重起来。实习期间，林小烨接到许多来自前搭档的咨询——大多是劳作裁定和咨询。陈春梅和团队花三四个小时招待客户，但剖析完成果给了主张，客户就脱离了，成案再无下文。
进入律所头三个月，欧阳触摸的3个案件，两个小标的只在几千元，一个较大的和团队分红后大约能拿5万元，但也仅限于此。后来的大半年，欧阳都没拉到案件，偶然会因而焦虑得睡不着觉。
年青人正在脱离，中年人却在涌入，或许也是律师作业益发困难的一种痕迹。依据司法部的《年度律师、底层法令服务作业计算剖析》，近3年，30岁以下的青年律师人数和占比大幅下降，2021年，30岁以下的律师13万多人，到了2022年只剩10万多人，占比从23.46%下降到16.56%。
转型的中年人窥见实际，但仍在尽力给自己灌注期望。华婷在手机存了一张图，其间显现「上海2020年的人均律师创收是102.37万元」，她的目光牢牢盯在这个「均匀」上，给自己定下的方针是到达这个均匀创收即可。
陈春梅也不掩盖自己的野心，她期望自己执业后均匀每个月能挣两三万，几年后自己再开一家律所。这是她的念想，也是现在支撑她熬下去的精力动力。
人到中年，多少仍是有一份底气存在。欧阳在长沙的房贷每月只需2000多元，靠吃金融作业的「成本」，还不至于过不下去。她也信任「优胜劣汰」，「或许在未来，人们发现卷贱价的律所无法供给需求的法令服务，仍是会找传统律所」。而林小烨还能够达观漠然一阵子，预留的现金都用来还房贷的话，还能撑到下一年5月。
关于这些有勇气重头再来的中年人来说，只需眼下的这份充分和期望还在，关关伤心，关关还得过下去。
图源《蜂鸟》
（应受访者要求，文中林小烨、华婷、欧阳为化名）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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